close

  南蘇丹戈格里亞勒市(Gogrial),這是我的初次任務所在地。

 

  打開電腦搜尋,可以看到戈格里亞勒位在南蘇丹北方,距離首都朱巴(Juba)約七百公里、距離南北蘇丹之間尚未劃定的爭議邊界約一百公里。Google Map的衛星空照圖在高比例下滿是綠意,越放大卻越是遍地荒涼黃沙。我一愣之後隨即莞爾,猜想這幾張不同解析度的照片或許正好展現了雨季到旱季的自然變化。

 

  OCA與香港辦公室寄來大量資料,包括非洲介紹、南蘇丹介紹、MSF在當地的計畫、行動規範、安全守則、一整頁A4密密麻麻的各單位聯絡資料,還有幾本小冊子分別教你如何打包、如何抒解心理壓力、 如何安排旅遊等等,完全不管我到底翻不翻得完這麼多東西。嘿,再一星期就要出發了耶!

 

  啟程的日子到了,但距離戈格里亞勒還很遠,我得先到布魯塞爾和朱巴分別接受兩天和三天的任務簡報。由台北起飛,經阿姆斯特丹轉機,抵達布魯塞爾的時候天色才剛要亮起。延續申請過程的不順利,我先是搭機場快車坐過站、到了站又拖著行李找不到旅館、找到旅館放下行李再搭火車前往OCB,這次坐對站了,但是那個小站正在整修工程,包括出口名稱在內的所有路標都拆掉了......

 

  幸好同班車有位任務結束要前往OCB報到的大姐是瑞士人通法語,問路之後總算在好心人指引下到達目的地。我們在門口道別,各自到單位報到。在第一站迎接我的人事助理珍妮莉(Jenilee)是一位甜美親切的比利時正妹,帶著我簽完合約、製作完證件、安排完後續報到流程後,她問我還有沒有問題?我說,現在當然沒問題,再過兩天就會有很多問題了。她大笑,祝我一切順利。

 

  簡報第一天全是些行政瑣事,和一般公司新人報到一樣有填不完的表格簽不完的名。好不容易帶著寫酸了的右手回到旅館洗了個澡,提著電腦來到飯店大廳,才知道大廳的公共wifi也要計時收費。我皺眉看著窗外大雨,轉過身正打算回房,卻發現早上認識的大姐提著電腦站在櫃臺前,似乎也在考慮要不要花錢買網路。我和她打了聲招呼,她很高興的迎上來。

 

  「一起坐下喝杯啤酒吧?」她指著旅館酒吧,「如果你要用網路的話,我可以買半小時,收完信就讓你用。」

 

  「喝酒 OK,網路就算了。我可能應該開始適應沒有網路的生活。」我說。照常理判斷,接下來幾個月應該會是沒酒喝沒網路上的苦悶日子吧?這兩樣東西對我來說,都好難戒啊......

 

 


 

 

  隔天早上漱洗完畢帶著行李下樓退房,約好一起吃早餐的大姐在我喝第三杯咖啡時才姍姍來遲,總算來得及給我一個擁抱,互道珍重再見。

 

  前一天都在跑行政部門,這一天才是真正的任務簡報。上午是SAGE(外科Surgery、麻醉Anaesthesiology、婦產科Gynaecology、急診科Emergency) 小組主管的時間。主管兩年前參與了我所要去的戈格里亞勒醫院草創階段,他興奮的秀出當年照片、用Google Map找出醫院鳥瞰圖向我介紹起來。拉丁美洲人說話飛快又帶著眼花繚亂的手勢,不出五分鐘我已經跟不上他的內容。

 

  也不知講到了什麼,他突然話鋒一轉,從戈格里亞勒的休閒生活毫無預兆地跳到過去外科醫生們五花八門的抱怨:「有人會說缺這個缺那個不能開刀、有人會說助理程度太差幫不上忙、有人會說開刀房太簡陋還有蒼蠅飛來飛去。嘿,你以為你是在哪裡?是非洲某個鬼地方,不是倫敦巴黎耶!你要去適應環境,不能怪環境不來適應你。我們南美有一句諺語:『bad dancers blame the floor』,不會跳舞的人才會怪地板不平。把失敗歸咎給環境,那是能力不足的人做的事。」

 

  這應該是接下來兩年內和他幾次會面或電聯中,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

 

  我們又天南地北的聊了很久,終於他似乎覺得對我瞭解夠了,起身握手道別並祝我任務愉快。送我出門時,他給了最後一個建議。

 

  「要努力工作,但也不要對自己太嚴格、給自己太多壓力。你們東方人老是喜歡這樣。每個人都有極限,我們只希望你盡力,不是要求你作超人。」

 

  放心吧,我從來不是個典型的東方人。

 

 


 

 

  下午最後要見的人是負責南蘇丹任務的Cell 3主管。簡單寒暄過後,主管在會議桌上攤開一張大地圖,向我簡述南蘇丹的歷史。整整一個小時的介紹大概可以總結成一句話。

 

  「那兒挺亂的,你現在想後悔還來得及。」

 

  拖著兩箱行李搭火車回到布魯塞爾機場,展開一連串的搭機、轉機、搭機、轉機,預計經阿姆斯特丹轉肯亞首都奈洛比,再由奈洛比飛朱巴,最後由朱巴飛往戈格里亞勒鄰鎮。雖然在奈洛比轉機的時間只有幾小時,我還是花了20美金購買七天的短期簽證,只為了花五分鐘去找等待在停車場的MSF人員領取南蘇丹簽證。

 

  由奈洛比飛朱巴只要兩小時。從空中遠遠就能看見朱巴機場幾棟嶄新的氣派建築,降落下去才發現那些都是蓋到一半的工地,真正使用的只是一棟鐵皮屋,用一道木板牆左右隔開就成了入出境大廳。所有人在那台不時會故障的古董X光機前無奈地擠成一團等待行李通關,熾熱的空氣中飄著各種汗臭體味,擠在人群內難以動彈又被吵雜噪音轟炸著,到達南蘇丹才不過五分鐘,我已經有快要中暑的感覺。

 

  「你好,哪個OC的?」被擠到我身後的人苦笑和我打招呼。我勉強側身轉過頭打量一下這位山羊鬍綁成一縷小辮子、身上和我一樣穿著MSF上衣的伙伴,點頭示意:「我是OCB的。」

 

  山羊鬍來自OCP(巴黎任務中心)。我們簡單聊了幾句,兩人就很有默契的一起閉嘴。這人群這溫度這味道,畢竟不是聊天的理想環境。花了好長時間終於等齊了我的行李,又花了好大力氣艱難的擠出大廳,停車場前有個穿著MSF背心的人向我揮手。我拉著行李閃過毫無秩序的來往車輛走上前,他微笑問:「OCP?」

 

  原來是來接山羊鬍的啊?我搖搖頭:「OCB。」

 

  他用下巴向旁邊點了點:「歡迎來到南蘇丹,你的人在那邊。」

 

  來接我的是南蘇丹辦公室的人力資源助理。驅車回到辦公室的路上,她向我解釋現在是週六下午,任務簡報得要等到週一上班時間,這兩天就好好休息、適應一下南蘇丹的天氣吧。雖然週六不必上班,辦公室裡還是滿滿的人。她帶著我認識了一下同事並簡短的環境介紹,最後把我交給後勤主管璜(Juan)進行安全簡報。

 

  人員安全是MSF最重視的環節之一,畢竟任務前線都不是歌舞昇平的所在,每個地點會各自根據當地狀況制定安全規範。

 

  剛交待完市區內絕對禁止前往的禁區,要開始介紹非禁區但不准單獨前往的地點時,突然璜的手機響起。他接起電話應了兩句,微微皺起眉頭,眼光轉向桌上的大地圖。「是的,謝謝你通知我......沒錯......現在距離多遠?......當然,當然......有進一步消息請通知我,我會開始聯絡飛機。」

 

  他掛上電話,轉過頭看著我,似乎是在思考用這條消息作為安全簡報的收尾會達成什麼樣的效果。

 

  「好吧。這是聯合國官員給我的未確認情報,尚未正式公開,聽完不要傳出去。你看這裡。」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地圖,那是南蘇丹東部的城市皮博(Pibor),據說是沒有道路和外界聯絡的沼澤正中央,所有補給品和人員進出都靠每週一次的飛機運送。我知道那兒有OCB的另一支任務隊伍。

  「這裡的主要居民是Murle族,他們的世仇部落Lou Nuer集合了上千武裝人員,正分西北兩路逼近中,沿途已經有些小城市遭殃了,死傷人數不詳。情況有點緊張,我們可能必須暫時撤離現在在皮博的隊伍。」

 

  兩天之後,皮博團隊撤回朱巴。這只是接下來幾個月內多次撤離的其中一次。

 

 

RIMG0086   


 

註:每個OC又會細分出幾個小組,各自負責某地區的任務。南蘇丹的負責單位就是Cell 3,三號小組。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blackj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